书与人生:台湾导演吴念真 脑袋无学问 挤满记与念(组图)

发布 : 2019-10-23  来源 : 明报新闻网


用微信扫描二维码,分享至好友和朋友圈

加关注


明声网温哥华 微信公众号

吴念真曾于一间初中演讲后收到400多封电邮,学生常见疑问为「老师说的,我都听不懂」,他建议「联合所有同学,一起跟老师说听不懂」。他认为真正的知识分子,就是要把话说得明白。



「金门有3句口号『不怕苦,不怕难,不?x??』,照片刻意裁走『不』字,因为我怕。」吴念真曾于金门当兵,遇过很多另类演绎「情」的人物。



条春伯(左)为吴念真树立「读书人」榜样,能够善意读懂大人的人情世故、愿为村落贡献才能。



吴念真(左起)曾与导演侯孝贤、杨德昌、陈国富,以及作家詹宏志等,??u动「台湾电影新浪潮」。



今年文章结集成书《念念时光真味》,友人告诉他:「听你讲食物的故事,自己也会将遗忘的回忆顺便想出来,觉得人生挺丰富。」



《这些人,那些事》首两个章节名为「心庾x??挂念的人」、「日夜惦记的地方」,皆与「牵挂」有关。


【明报专讯】小时候,有相命师为吴念真算命,说他「大运起三岁」,意思是3岁开始,已能记得某些事。他提起童年的细碎往事,总会吓倒母亲,「这样你也记得?」他承认脑海没有「学问」,只牢记没用的事,如某年的报纸标题、冷门歌曲等。曾有中学生问吴念真:「为什么事隔这么多年,你还能仔细地写?」他回覆:「因为我真实经历过,而这些事都令我很感动。」对他来说,记念是记忆混合?思念,一辈子也不会忘记。

16岁

55岁后,吴念真继承了母亲的体质,慢慢失去嗅觉,「朋友说请我吃法国大餐,会加松露。对我来说都一样」。每次出外吃饭,他只想光顾老店,「味道会记得,记忆会补足」。人每天如常吃??o?J??之所以特别记得某顿饭,吴念真肯定地说:「一定是出现了某些特别的人或事。」好像他16岁尝过的米粉汤,至今想起仍感动不已。

吴念真是村内首个考入第一志愿中学的学生,却因家境困乏,读毕中三便辍学,孤身前往台北打工,日常穿的都是旧校服。每月领到薪水,一半寄回家,唯一的「奢侈」是光顾菜市场外的米粉汤档,汤中渗杂各种肉味、猪大肠饱满的油脂与嚼劲等,满足青春期的食欲。看店的妇人看他的校服,问:「很好的学校,为何不读高中?」他鼻头一酸,沉默不语。妇人接?切了几块肝放在碟子,「会替家里想的都有赏!」后来换工作,要离开台北,他答应过妇人不会学坏,回来一定会探望她,可惜两年后旧地重游,想告知妇人,自己考上夜间高中,但摊档已消失。自此,米粉汤摊位的气味化成思念。



「贫困可以看清人的本性,到庾x??帮助或嘲笑。」吴念真16岁前住在台北县瑞芳镇(现新北市瑞芳区)大粗坑,一个在地图上已消失的山腰村落。1940年代村民以矿业为生,每天与煤泥、汗水及贫困为伍。暴风雨后,全村男子赶?抢修的不是自家屋顶,而是寡妇遗孤的家。有客人入村,全村总动员招待。父亲要他课馀为邻居读报,当是服务村落,他亦因而与条春伯变得熟络。

条春伯是村内少数识字的人,常为村民免费读信、写信。二战后的台湾,不少人被迫离乡谋生。有妇人凶巴巴跑到条春伯前,要求他帮忙写信给台北工作的儿子,骂他不理家人死活,叫他趾x??寄钱返家,否则等?收尸。条春伯笔下,却变成温情书信,大意为:父母不才,要你年轻出外打拼,深感不舍,惟家中经济近日艰难,若你手头方便,盼寄钱回来。吴念真从他身上明白到,当一个读书人,学的是「怎样去表达」,「想他寄钱的目的都一样,讲的方法却不一样……要劝说别人一件事,必须了解那群人是谁」,吴念真早年投身电影业,常需游说片商投资,这理念正好派上用场。

多桑

父亲,另一个吴念真终生怀念的人,「尽管我们一辈子说不到两百句话」。他以日语称呼对方「多桑」(「爸爸」的意??o?J??。台湾曾为日本殖民地,吴父当过15年日本人。父亲是典型大男人,重伙伴轻家庭。曾有伙伴于矿洞引爆炸弹自杀,他不顾安危冲入现场。面对孩子,他不擅辞令,只能以行动表达关心。他午休常买碗鱼丸汤,汤喝光,鱼丸则留在饭盒,回家拿给孩子。

「他大部分的事,我都是听其他人说。」回想父亲,吴念真慨叹交谈太少,亦为父亲的命运而叹息:浪漫的15岁男生离开家乡嘉义,前往九份寻掘金梦,惟欠缺运气,半生当矿工,直至矿脉尽断,全家被迫搬离大粗坑,小村没落。

父亲1990年离世后,吴念真完成剧本《多桑》,找侯孝贤执导,对方回覆:「自己父亲自己拍。」害怕麻烦别人的吴念真说,当导演是苦差,因为要顾好整个团队,而电影最终获台湾电影金马奖5项提名、意大利都灵影展获「最佳影片」。电影讲述父亲的一生,后来故乡有老人离世,灵堂反覆播放电影,老人生前常称戏中的矿工是挚交,自己去世后兄弟会带路作伴。他其实没有刻意用影像、文字为乡亲留住故乡,「我只写自己感动的事。故乡没了就没了,我现在住了台北这么多年,也不觉得这儿是我家,这儿太现实了」。

手足

台湾像香港,每年都会公布高中考生的优异作文,吴念真最怕看到这类文章:用词雕琢、用与年龄不相称的口?讲述人生大道理、长气,「明明一句话已说完,为什么要写这么长?」他坦率提起弟弟因欠债自杀去世,吴母说:「我生小孩,都是磨心肝的。」经历过心肝犹如揉?切碎的阶段,才生下养大的儿子,突然躺在殡仪馆。「这一句话,抵上千言万语。」身为长子的吴念真,当时只忙?打点后事、遗孀后路等,事后却无法向任何人诉说心事。面对遗书一句「当你的弟弟妹妹也很辛苦」,他侧头:「我以前常想把幸运分给其他人,我也不是故意的。他们当我的弟弟、妹妹,常常被外人拿来比较。外人都没办法分清楚,每个人都是独立的。」他最终通宵达旦写成文章〈遗书〉,收录于前作《这些人,那些事》,「写的时候开始哭,哭到结束,这样也挺不错」,纵使这不代表伤痛过去,有时还会来袭,「现在最讨厌过年」。

有首歌叫《思念是一种病》,吴念真近年患有抑郁症,「或许是我太会聊天,曾经无台湾医师有信心给我意见」,结果聊天对象只有自己与回忆,「我现在都尽量想快乐的事……人走到尽头、躺在?上快死的时候,不是只有『记』与『念』吗?」

■预告

吴念真失去嗅觉,因而想起年少与父亲吃过的什锦面。面为佾x??苦且甜?详见本周五《语文同乐》。

文:蔡康琪

图:林佑恩、撮自吴念真脸书、网上图片

[语文同乐 第400期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