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【明报专讯】我有个朋友刚刚从土耳其伊斯坦堡回来,我问他的感觉怎样?他说:「一切都还好,只是甜品很甜。」我问他土耳其真的有很多猫吗?他说:「对,真的很多。」我又问他,你有去什么古著店吗?他说:「你问得对极了。我去了一间非常古怪的古著店。」
他说:「当我一走进店里面的时候,就有一个店员一直紧盯?我,彷佛我面上有什么脏了。隔一阵子,他开始拿衣服给我试穿,但那些衣服的定价也是古怪地高昂。我只好摇头摆手,表示想静静地看一下衣服,只是他仍然不断把衣服拿过来,不停地介绍。
后来,我从Google Maps评分那里看到这间铺头出奇地低分。评论区全都说店员的精神有问题,甚至不断拿?刀在角落挥舞。」我笑了出来,说「真期待你用中国功夫与他一决高下。」他翻了翻白眼,又埋首工作之中。
对于我来说,一个从未踏足过土耳其的人,对土耳其和土耳其人的唯一印象,就是来自在立陶宛交流时所认识到的唯一一个土耳其人。
いい?いい!
刚刚到立陶宛交流时,正值寒冷的冬季,重雪把整个城市变成一个白色的盒子。我们住的学生宿舍是一座破败的苏联式建筑,就在那里,我结识了一个住在楼上的土耳其人。一开始是因为我们层的厨房太多人在用,我和室友就把食材拿到上面的厨房去煮,而那个土耳其人Gokhan(图),也总在相同的时间煮晚饭。
Gokhan身材不高,胡须很浓密,头却有点秃。一如所有交流学生,开展话题的方法不外乎都关于语言。在那个狭小的厨房,我们交换广东话、日语和土耳其话各种句子。老实说,我在转身关起炉火的一刻,就已经忘记土耳其话的「你好」要怎样说,正如他也一定记不起广东话的任何一个字。只是原来奥妙地,土耳其话中形容「好」,与日语完全相同,发音都是「いい」(罗马拼音i i,音近「依依」)。
后来我们发现Gokhan是念摄影系的,目标是成为摄影师。只是他的英语口音有点重,我和日本朋友大部分时间都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。于是我们每次在他说完一句说话之后,都会回答「いい」;然后似懂非懂地,他又会回答我们「いい」。结果彼此每次见面,都必然以「いい」开头,再以「いい」作结,中间就也是以「いい」填满。「いい」变成了神奇的句子,几乎可以用来表达任何的东西。
いい……
有次我和Gokhan都很懒,不想煮饭,就到楼下吃土耳其卷饼,反正欧洲到处都是,然后他不再说「いい」了。他说:「很难吃,这不是土耳其卷饼。」我又问他,听说土耳其卷饼的肉山在晚上会自己生长,这是真的吗?他没有回答我。我想,他不想把国家机密暴露在亚洲人面前。
后来交流结束,我准备回香港,Gokhan也准备回土耳其,我在宿舍楼下再买一个土耳其卷饼给他。有很多旧衣服,我没办法带走,给了一些予日本朋友,也给了Gokhan一些。他收到我的旧adidas外套时欣喜若狂,我们临别的最后一句说话,是他指?外套说「いい」。
我不知道Gokhan会不会因为这件外套而放弃摄影的梦想,他现在已经很少在社交媒体上面更新生活近?。我怀疑Gokhan回去土耳其以后,偷偷开了一间古著店,我完全能够想像他在角落挥舞?菜刀的模样。他应该不是故意的,精神也没有问题,只是有点过于直率可爱,而不擅辞令。
■萧嘉俊
(岭南大学中文系毕业生,香港大学文学与文化研究文学硕士生)
文、图:萧嘉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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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语文同乐 第779期]